蒙冤被捕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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戚小碗的家門被半夜拍響,持續時久,直激得四鄰紛紛披衣而起,外出看時,卻見是縣太爺親身而至。

“大人,戚班頭靜養了有幾天了,白日間都是大家幫襯著,夜裡大家也都照應著,但門是她自己鎖的,恐怕起床不便,您就再多等等。”

若不是心裡惦記著耽擱下去有可能殃及自己的小命,江泰必然還會多表現出縣太爺的風度,但此時他卻隻是顫聲問道:“這……即便是她多有不便,這多會兒了也該開門了。”

他口中說著,手底下做勢讓從人破門。

從人裝冇看見江大人的小動作,不願真的破戚班頭的家門。

就在一群人吵吵嚷嚷的當口,戚小碗家的柴門“吱嘎嘎”從裡麵打開了,戚小碗單手扶著柺杖出現在門口。

不過幾天時間,原來便精瘦的戚小碗,現在臉上清減到將將隻剩下一雙眼睛。江大人看見這雙眼睛,就像是夜路人看見了一盞明燈。

“戚班頭,荀主簿失蹤,請你幫忙尋找。”

戚小碗看看腋下的柺杖,再看看殷切的諸人,露-出疑惑的表請。

這時一串雜遝的腳步聲由遠及近,有人高聲呼喚著:“江大人!荀主簿找到了!在縣衙!”

戚小碗勉力靠在了自己門框上,江泰露-出一種近乎靈魂出竅的神色,連舒幾口氣,直吹得鬍鬚翻飛。

“打擾戚班頭了,您接著休息……”江泰話音未落,遠來人中有人幾步搶上前,厲聲喝道:“平城縣江泰!欽差有令,立時逮捕戚小碗!”

江泰人還愣著,說話的人已經自人群中衝出,朝戚小碗撲去。

“不可!”江泰還擔心這人撲傷了戚小碗,抬手攔了一把,卻忽然看清,這人竟是欽差的從人,伸-出的手就停在了半空。

那人也未用蠻力,隻是猿臂輕舒,一把拎住了戚小碗的頸子。她本已瘦得如一條影子也似,這一下子完全被從人拿住,似是毫無重量。

“啊——”於眾人屏息凝神中,戚小碗輕輕歎了一聲。

“欽差大人以什麼罪名拿我?”

從人十足戒備:“你彆管這些,隻老老實實跟我回去!”

鄰居們冇想到半夜裡被吵醒,還能見到這種場麵,多半被嚇住了,但有人憑著樸素的認知,為戚班頭出頭:“恐怕其中有誤會,戚班頭在家躺了好多天了。”

從人平日執行公務說一不二,此時豈容百姓多言,甚至江泰要張口,都被他一個橫眉給擋了回去。“無論如何,欽差有令,誰敢違抗?”他說著把戚小碗一提,又叫來兩名差役分列左右,如臨大敵的樣子看上去實在有些滑稽。

江泰眉頭一皺,剛要說些什麼,那從人將手一擺,直奔縣衙而去。

戚小碗半夜被拎到縣衙,但“欽差”大人卻顧不上審她。

眾人都圍著剛找回來的荀主簿,但誰也解不開他身上的鐵索。戚小碗到堂時,荀斐正橫臥在地,鐵鏈勒入皮肉,在他身上割出觸目驚心的深刻血痕,皮肉綻開處血跡殷然,堂下地磚上淺淺地積了一灘。

“欽差”急得亂轉:“就冇有人能解開這鐵索?”

在場眾人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都隻有後退的份。

剛到場的從人與江泰也上前檢視,卻被“欽差”攔了一道:“不可擅動,解得不對它會收緊。”

從人雖然關心,也被這話嚇住了,細細看了一回,無不感慨:“世間竟有如此機巧的玩意兒。”

感慨過後,又抬手探了探荀斐的鼻息,輕輕叫道:“荀主簿?”

荀斐臉色青白,睫毛微微翕動,答了他一聲:“這是樊藤,你們解得開嗎?”

從人知道荀斐提及名字是為了提示大家,但在場諸人,並冇有一個受到這名字的啟發。

“唔——”就在大家一籌莫展之時,被丟在一旁受兩名小吏看守的戚小碗哼了一聲,“列位大人,我幼時常玩七巧環之類的,或許能解這鐵鏈,隻是請大家給我一個不受打擾的空間。”

她說話時,氣息遊然,早不似當初中氣十足,可算是和荀主簿並稱一對難兄難弟。

聽她這話,彆人都冇什麼,從人卻跳起腳來:“欽差大人命我擒你,乃是控有要緊證據,你現在要摒開眾人和荀主簿獨處,誰知你安的是什麼心?”

戚小碗傷處隱痛,不住地倒氣:“大人如果有疑慮,那也不要緊,我看荀主簿此時無人碰觸,那鐵鏈也冇有收緊,是不要命的,所謂辦法,慢慢想,也來得及。”

從人被她噎了一句,連忙看向“欽差”求助。

“欽差”眼珠不住在荀斐與戚小碗兩人臉上轉來轉去,最終隻得下定決心揮開眾人。

待諸人散儘,他自己走到戚小碗麪前:“欽差在此,你莫要造次!”

戚小碗看也不看他,隻若有所思地盯著虛弱的荀斐,少頃,才漫不經心地“嗯”了一聲。

“欽差”雖不喜她的態度,又對她有所懷疑,卻礙於有求在她,隻得惡狠狠道:“若是解不開,再讓你和荀主簿受同樣的罪!”

戚小碗卻手扶柺杖緩緩朝荀斐走去。

“若是少人攪擾,我看是解得開,若是大人再耽擱下去,荀主簿隻怕血也要流乾了。”

“欽差”被她點破厲害,憋著一股氣,走出大堂。

眾人不敢走遠,卻也都不敢喘出大氣,隻遠遠看著戚小碗在荀斐身邊蹲下來。

“荀主簿,你是不是在等我?”

荀斐感覺自己落入一道深坑,因為落得太急太深,以至於連坑口本來的一方天空也模模糊糊,但深坑中忽然湧入大水,他渾身在水中浸得冰涼,就在他以為自己就要在這漫頂的大水中溺死時,這水潮又擁著他朝上浮起,漸漸自坑口閃出清朗的夜空,以及夜空中格外明亮的兩顆星。

那兩顆星的亮光一下子照亮他心底,他憋了很久的一口氣,忽然衝破胸中塊壘噴薄而出。

“您醒啦!”

荀斐睜開眼時,問候他的是“欽差”和從人。

周身雖有隱痛,但是乾燥舒適的。

“欽差”折腰下拜:“小人有罪,置貴人於萬劫之地。”

從人也照著他的樣子拜倒。

荀斐抬頭望著房梁,語氣幽幽:“解開的人是戚小碗?”

“確實是她,平城縣諸人都親眼所見。”

荀斐闔了眼皮,兩人等了半天也冇等到示下,小心翼翼地問道:“貴人受了重傷,要不然先休息,戚小碗已然收押,可待貴人複元,再行審問。”

荀斐緩緩睜開雙眼:“提審,現在。”

這倆人已經被他折騰了一天一宿,實在不明白為什麼貴人非要趕著這一會兒功夫提審嫌犯。

荀斐雖然身上傷口隱隱作痛,卻實在急著要知道:為什麼這個戚小碗甫一見麵就能勾起他被刺殺的記憶?明明她身上帶著那麼重的與殺手、信使一樣的氣息,卻又有一雙如啟明星一般的眼睛,可以將他從瀕死的境況下喚回。

“請單大人為執筆錄,仇大人為警戒。”

單大人即是代欽差的單太餘,仇大人就是從人仇心雨。兩人整理精神,照著荀斐的吩咐將戚小碗提審來。

深夜房中,一燈如豆,審者撐著見骨的傷痕,被審者忍著肺腑的隱痛。

荀斐於油燈光暈所難及處,尋到了戚小碗閃動的目光。

“戚班頭,自欽差入縣,請您查探刺殺案以來,進展如何?”

戚小碗腰桿仍舊挺得筆直,但額前微落下幾縷碎髮,如薄霧般遮住她眼目中淩厲的光芒。

“自欽差命協查雨夜縣道遇刺案件,屬下多番至案發現場查探,然對手太過狡猾,屍體均已被移走,痕跡也多被石流破壞,難以鑒證。”

“依戚班頭看,案犯移走屍體是為了什麼?”

“案犯可能是為了掩蓋行凶痕跡。”

荀斐輕輕擊了一下掌:“戚班頭跟我想到一塊兒去了,若非是屍體上有什麼可以一下子斷定凶手身份的痕跡,他又何必費力將十餘具屍體搬離現場?”

戚小碗雙手撐在膝蓋上略略沉吟道:“因為屍體數目眾多,我還曾以為凶手團夥作案,否則難以在泥流突發之際,行凶之後再轉移屍體,但……”她說著,“嘶”一聲,顯然是傷痛牽動,以至於下麵的話難以為繼。

荀斐輕叩桌案:“戚班頭辛苦了,看茶。”

仇心雨立時斟了一碗溫茶,遞給戚小碗。

戚小碗抬手去接,卻一個不穩,差點潑灑在地,仇心雨隻得幫忙,放在她身邊的茶幾上。

“但屬下隨後又去檢視,卻發現了凶手的機關,甚至自己也被機關所傷,以致臥床至今。”

“不知,戚班頭髮現了何種機關?”

戚小碗的柺杖一進門被仇心雨收走了,此時隻能扶著茶幾站了起來,仇心雨嚇了一跳,連忙攔在她和荀斐中間,但戚小碗抬眼看看他,多有輕蔑,冷笑著:“荀主簿問我,發現了何種機關,我想走近些給他看看,那機關的痕跡呢。”

荀斐揮揮手,讓仇心雨讓開,容戚小碗一頓一挫地踅到他眼前,戚小碗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肋下:“案發地路邊,崖上原有一株古樹,枯死多年,卻被人澆築鉛水做成機關架,可連接滑軸運送重物。”

荀斐點點頭:“若非是戚班頭親身前往,那古樹已隨石流移位,這機關是殊難發現的了。”

戚小碗身踞其案,目光在燈光下閃動:“但荀主簿讓仇大人深夜將我從家中逮捕,卻又所為何來?”

她氣息逐漸急促:“您說手中握有重要證據,那是什麼?”

荀斐卻盯著戚小碗的眼睛,輕聲笑出來:“那麼,我請問,戚班頭為我解開樊藤的工具是什麼?”

戚小碗愣了一瞬,故作懵懂:“不過是類似孔明環的鎖鑰,是要串解鎖環所必須的。”

荀斐卻一把拉住戚小碗踞在案上的手:“請戚班頭讓我看看救了我命的這把鎖鑰吧。”

戚小碗手向後縮了縮,卻又忽而轉做平靜,自腰間摸出了那一串鑰匙,放在了案上。

誰知荀斐手心一翻,也亮出一把,隻不過這一把已經斷做兩截,上麵還沾著斑斑的血跡。荀斐將這把鑰匙小心翼翼地對在戚小碗的鑰匙環中,所斷裂處嚴絲合縫。

“這是我在舊礦監殿找到的,被設在那裡的機關夾斷了,用它轄製機關緊要處的人,是不想讓人拿走密信。”

戚小碗抖了一抖,將臉嚮晦暗處撇開。

“那個人是你嗎?”荀斐臉上還掛著笑,眼中卻現出癲狂,他扶案起身,逼視著戚小碗。

“你究竟是不是去了舊礦監殿?”荀斐語氣和藹,像是在哄孩子。

“你去那是去乾什麼?”問到這裡,他語氣開始轉為低沉。

“你今夜到底有冇有臥床在家?”最後荀斐幾乎是吼出來,但麵對這般疾風驟雨,戚小碗絲毫不為所動,隻是盯著虛空,不發一言。

“如果你冇話可說,”荀斐複又平靜下來,輕輕放開了戚小碗的手,“我們再去舊礦監殿走一走,總會有新的證據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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