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6章 千兩金風

-

這回可將裘十三給難住了,原本隻是來報個信兒,怎麼也冇料到竟遇上這樣一道難題。躊躇良久,他終於妥協:“罷了,我這便回去請示司尊。”“不成!”薑念晚卻不肯退讓。十三急道:“為何?”薑念晚便道:“他必然不會同意,你去了也是白去。這事兒隻能你自己來拿主意,端看陸綏卿的命令和陸綏卿的命,哪個在你眼裡更重要了~”一聽這話,裘十三急出一頭冷汗來,人生頭一回遇上無賴,偏偏一身功夫還冇處施展!……陳設極簡的房間裡,彌撒著濃濃的藥味兒。緊閉的窗扇隔絕了外間的噪雜,也將屋子裡的人事與外界分隔開來。陸綏卿坐在床畔的繡墩上已有一會兒了,隻是架子床上平躺著的男人還未醒來,他也不急,就這麼靜靜地等著。不一時,薛博遠的眼皮終於動了動,未待他徹底將眼睜開,陸綏卿便開口問:“聽說你要見我?”乍聞這個聲音,尚有幾分迷糊的薛博遠打了個激靈,靈台立時清明起來,轉了轉眼珠,看清了坐在一旁的男人。正是他今日醒來後,指名要見的陸綏卿。“你來、來了?”區區三個字,便叫他說得如此磕巴,陸綏卿微鎖著眉心,透出一絲不耐煩:“有什麼話,尚書大人還是長話短說吧。太醫說你傷得極重,不宜多言。”薛博遠嚥了咽口水,隻好將原本打算娓娓道來的話重新整理一番,開口時儘量做到簡短:“那個薑、念晚……她不姓薑……她姓、姓魏……”“魏?”陸綏卿烏沉的眸底掠過一道微芒,追問:“哪個魏?”“她是……魏、良、弓的女兒……她毒害陛下……是為了……給魏家報仇……”聽著這些話,陸綏卿的臉上雖未流露太明顯的情緒,但神情卻異常專注。當年魏家出事時,他也不過是個少年,魏良弓這個名字他從小就常聽人提起,那是大粱曾經的戰神。薛博遠接著道:“有勞陸大人……將此事……稟奏聖上。薛家和貴妃娘娘……都是遭她陷害……一切……都是她的謀劃……她想拖著、拖著整個薛氏一族……下地獄!!”說到情緒激動時,薛博遠重咳了幾聲。待那一陣劇烈的咳嗽結束,薛博遠再睜開眼看陸綏卿時,發現他的臉異常緊繃著。雖說這人一直給人一種陰森森的感覺,但他很多時候是不吝嗇笑容的,正因如此的表裡不一,纔在民間有了個“笑麵閻王”的諢號。可這會兒他真正將臉寒著,又叫人覺著還不如像往常那樣做做表麵功夫來得心安。薛博遠不禁生出幾分彷徨:“陸、陸大人?”“嗬~”陸綏卿的唇角微微展開,似春柳劃開冰湖,撩起幾圈兒微瀾:“恐怕要讓尚書大人失望了,這話恕陸某難以轉呈陛下。”“為何?”薛博遠掙紮著想要坐起,卻終究冇有那麼大的氣力,抬了抬身子,最後還是乖乖躺回了床上,隻目光灼灼地盯著陸綏卿。“因為……”陸綏卿有意拖了個腔調,緩慢抬起右手來,罩在薛博遠的頸上:“死無對證啊。”話音落處,指間驟然收緊,他隻用了一分的力,便令床上的人徹底安靜下來。他起身,冇事兒人似的信步走到門前,將門打開。笑眯眯看著門外不知站了幾時的小娘子:“既然想看,就進去看一眼吧。”薑念晚怔了怔,便急不可待地越過他跑到架子床前,伸手探了探薛博遠的鼻息,不可置信地沉吟:“冇氣兒了?”她又不死心地去探他的頸脈,已無任何活著的跡象。不僅如此,脖頸好像還……斷了?薑念晚回頭看了眼門處,已不見陸綏卿的身影,但方纔隻有他們二人在屋裡,除了他,冇有第二個人有機會下手。是以儘管極其不可思議,但真相隻有一個——陸綏卿幫她殺了薛博遠。隻是這樣的手法,會否太過明顯了?薑念晚想著此事不應再多連累一個,於是動手幫薛博遠整理了整理,將原本掐斷了的頸骨又湊合著接了回去,這才放心離開。屋外天地寬廣,月華如水,薑念晚走到陸綏卿的身後,隨他一起抬頭賞月。良久,兩人都未出一言,似不忍打斷這難得的靜謐美好。看夠了,他便轉過頭來打量起她,好似重新認識她這個人一般:“原來是魏娘子。”薑念晚倒也不介意他知曉自己的真實身份,隻長長籲出一口氣來,帶著十二分真誠提出個建議:“下回彆再下手那樣狠,容易漏出馬腳,摘不清自己。”陸綏卿付之一笑,重又抬眼去看月:“我又幫了你一回,打算如何報答我?”“你放心,今日這情我肯定領!”她認真思索了須臾,道:“這樣吧,你若有法子帶我去一趟京郊的不周山,我便還你一個保命的藥囊!”陸綏卿原本隻是打趣,聽她如此大方,奇道:“上回不是說有幾味藥需鮮取,且其中一味關鍵還隻在西洲纔有?”薑念晚誠實點頭,“的確那一味藥不可或缺,但其它的藥草亦有不俗功效,至少能保你不會像現在這樣,隨便犯一點忌諱就發作。”陸綏卿抿唇淡笑,“好,那就等天氣再暖上幾分,不周山頂的雪化了,我便帶你去采。”……前一晚薛博遠的甦醒,纔給身處冷宮中的薛貴妃帶來幾許期待,誰知第二日死訊便傳了過來,薛貴妃癱坐在地上,深知此案冇了轉機。“整個薛氏一族,都要被那個姓薑的賤人帶入地獄!淮兒這究竟是娶的個什麼冤家啊……”有人憂悶自然就有人歡喜,接下來的幾日薑念晚都吃得飽睡得香!大仇的報的暢快,讓她緊繃了十多年的那根弦驟然鬆弛下來,突然覺得自己也跟尋常的小娘子冇什麼不同,開始期待原野的美景,和俊美的情郎。她這一生,有必須要做的事,可她卻不僅是為了這件事而活。如今事情即將有個了結,她也該放下身上沉重的枷鎖,去體會另一種人生。今日是二月初二,傳聞龍抬頭的日子。可薑念晚坐在磚石圍成的牢房裡,既看不見月色,也不看不見星辰,隻能冇有邊際地暢想著離開上京之後的樣子。忽有急促的腳步聲傳來,她起身走到鐵欞子前,見來人是裘十三,便問:“是不是你家司尊又發作了?”一路急奔而來的裘十三重重喘著粗氣,邊拿鑰匙開牢房的鎖鏈,便點頭應話。“他這回又做了什麼?”“今日宮中有宴飲,聖上親至,司尊不便推脫,便飲了兩杯……”薑念晚簡直要氣笑了:“那他現下如何了?”裘十三隻得如實道:“司尊回來後動都不能動,事態緊急,我便學著上回娘子的處置,先從你留下的藥箱裡取了同樣的丸藥喂下,又在枕邊點了線香,可是司尊仍不見有任何起色。”打開牢房的門,薑念晚便急步隨他往回趕,待到了陸綏卿的房間,先去搭他的脈,後又觀他的麵色,竟發現他脈搏有力,麵泛潮紅。這怎麼看也不像是病入膏肓的樣子。她扭頭去看那香,已燃得見了底,難以辨認。便問十三:“你從哪個香匣裡取的香?”十三直接將手邊的藥箱打開,指著左側的香匣道:“就是這個。”薑念晚朝裡看了眼,隻覺眼前一黑!千兩金風……

-