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836章 引爆印記,滅殺BOSS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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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月十四。

崇文門前,一大票人集結在此處,準備去往天壽山,為先帝陵寢選址。

禮部、工部陸陸續續趕到。

而此時的張居正,卻正在不遠處的靜室內,暗中會見張四維。

“我與馮保通過氣了,等元輔致仕後,呂調陽另有他用,屆時你先掌禮部,總裁世宗皇帝實錄。”

張居正背對著張四維說著話,一邊透過窗戶看向不遠處的崇文門。

張四維距離內閣還差一步資序,以禮部尚書之身,主持世宗實錄的修撰,便補全了進入內閣最後一步資序。

勘磨到明年改元,就能入閣了。

這些都是此前說好的,眼下不過是跟馮保確認了一番,讓張四維放寬心。

張四維站在張居正身後,遲疑道:“閣老,您當真要去天壽山?”

兌現承諾,可都是建立在高拱下台的基礎上的。

把張居正支開,是張四維當時勸的高拱,可眼下局勢有變,此舉就變成了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。

張居正一杆子被捅到天壽山,內閣少了人控場,若是被高拱翻了盤……

依照高拱的性子,他們這些反水的人,可不會有好下場。

張居正回過頭,寬慰道:“不妨事,大局已定。”

“元輔為李太後深惡,隻要元輔不能與朝臣合力,那便隻能致仕。”

這話說得很明白了。

就像大禮議時候的楊廷和一樣,隻要皇權有朝官支援,哪怕勢弱些,首輔也得致仕。

高拱隻以為朝臣跟他都是一條心,現在纔敢這般強勢罷了。

張四維還是不太放心:“這幾日,並未見到元輔的奏疏送上去。”

默契這事就怕人耍賴。

張居正搖了搖頭:“我和高儀致仕的奏疏昨日就送進去了,元輔再拖也拖不了幾天了。”

“若是一直不致仕……那就是戀棧權位了。”

高拱不會蠢到這個份上。

要是一個戀棧權位的罪名落到頭上,風議不會比現在的馮保要少。

雖然李太後不知為何,改了主意,顧忌朝局穩定,想讓高拱體麵致仕。

但這是勝利者的優容,而不是有意姑息。

高拱要是不識好歹,戀棧權位,也不會再留高拱體麵了。

這就是勾連內廷的好處,窺探聖心,料敵先機,自然底氣十足。

張四維聽出了話語中的暗示與底氣,才放下心來。

終於承諾道:“我舅舅明年便會入京。”

這是上保險了,非得自己入閣,纔會讓王崇古入京。

要是之後張居正翻臉不認人,晉黨可就要開門放狗了。

張居正點了點頭,算是認下這話。

抬頭看了一眼時候差不多了。

崇文門前去天壽山的官吏也差不多到齊了,這才準備推門出去。

走到門口,突然想起什麽,他囑咐道:“高儀之後幾日也會休沐。”

“屆時你領班日講,多看著點陛下,不妨增添些課業。”

張四維疑惑看向張居正。

張居正冇有解釋,隻是補充道:“尚書、大學講完了,那便講史和論語罷,多說說仁德聖君的故事。”

說罷,他便推門離開了這處靜室。

在張居正看來,眼下這位聖上,聰慧太過,仁義不足。

這可不是什麽好事。

他近來準備撰寫一本帝鑒圖說,列舉了聖主與昏君,便是為了開經筵時,將這位聖上往好了教導。

否則,依靠著才智,行世宗之舉,那纔是他的失職。

如今的新政,他尚且能擔著,但他之後,就隻能靠這位聖上自為之了。

比起什麽聽政視朝,講學義理纔是頭等大事。

世宗難道不聰慧,難道不懂政事嗎?

恰恰是太懂了,心中冇有義理束縛,纔會流毒到如今。

他當初去勸兩宮給君上增加課業,可是明著說“視朝不如勤學,尤為務實”的。

大明朝,不缺懂權術的皇帝,缺的是心懷天下的仁君。

至於用日講讓這位陛下忙起來,少乾涉些局勢,那隻能說是順帶的作用了。

這般想著,便來到了崇文門前。

“閣老。”

“張閣老。”

眾人見張居正到來,紛紛行禮。

“張尚書,諸位。”張居正回禮,又點了點人數,“到齊了嗎?到齊了就出發吧。”

現在天熱起來了,現在早一會走,能趕個陰涼。

戶部尚書張守直,開口回道:“閣老,司禮監的人還未到,再等等吧。”

張居正看了一圈,確實未曾看到司禮監的人。

隻得頷首,把手攏進了衣袖中等待起來。

過了好一會,纔有人影從崇文門內出來。

張居正定睛一看,竟然是司禮監秉筆太監曹憲於,以及司禮監提督太監張宏。

心中正疑惑。

不等他發問,張守直率先問道:“二位這是都去?”

張宏諂笑道:“隻曹公公隨諸位去天壽山,咱家是奉了萬歲爺旨來的。”

說罷,他招呼一聲。

身後的小太監捧著一個黃綢蓋著的木盤,走了上來。

張宏揭開黃綢,朝乾清宮方向拱了拱手:“萬歲爺說,近來天氣逐漸酷熱,天壽山蚊蟲暑伏。”

“聖上不忍心諸位肱股之臣,消磨體膚。”

“特意命我去太醫院取了些降溫去暑的草藥,以及些許驅趕蚊蟲的藥囊。”

說著,就給崇文門前的官吏們一一分發了下去。

張居正暗自搖了搖頭,這位陛下,當真是慣會邀買人心。

剛想著,張宏就走上前,遞上一個香囊,悄聲道:“張閣老,這是萬歲爺親手搗的藥囊。”

“萬歲爺說,閣老是肱骨之臣,新政還要仰賴閣老,萬萬要保重體膚。”

張居正下意識接過藥囊。

待到張宏離開,纔回過神來。

他愣愣地看著手上皇帝親手搗藥的藥囊,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。

麵色古怪地正準備收入衣袖裏。

想了想,還是默默將藥囊懸掛在腰間。

掛好後,又反覆看了幾眼。

感覺還是不太舒坦,乾脆摘下來收進了懷中,貼身存放起來。

抬頭看到張守直眼神征詢,張居正這才點了點頭:“走吧,早去早回。”

說罷,便當先登上了馬車,順手按住懷中的藥囊,免得動作太大,不慎損壞。

……

文華殿,廷議。

高拱看著禦階上那道屏風後麵的人影,疑惑了好半晌。

最後還是忍不住道:“陛下,今日是六月十四,不逢三、六、九,不必視朝的。”

朱翊鈞的聲音從屏風後傳出:“元輔,朕日講學完了尚書,諸位日講官說貪多嚼不爛,讓我整理所得,休歇幾日。”

“母後便讓我早上聽政,下午溫習課業。”

按照原定的進度,大學與尚書起碼要到七個月才能學完,也就是二月到九月。

如今不過六月中旬,簡直神速。

要休息兩日,道理上自然說得過去。

有日講官首肯,李太後授意,他可不就是堂而皇之地坐在這裏了麽。

屏風隔絕視線,百官看不到他的表情,隻有馮保站在側麵,看著這位手捧著論語的皇帝,目光中帶著警惕。

聲音再度從屏風後傳來:“諸位廷議便是,朕就聽著。”

說完就不再言語。

朝臣各懷心事,也都不再糾纏這事。

高拱深看了禦階上方一眼,轉身輕咳了一聲:“議事吧。”

話音一落,葛守禮正要說話。

有戶科右給事中突然出列,搶了先去。

栗在庭一馬當先,開口道:“諸位同僚,我這裏有一事需要議一議。”

戶部尚書張守直視山陵,今日廷議,來了一名侍郎,一名給事中。

栗在庭是隆慶二年進士,資曆極其淺薄。

冒然開口,使得眾人紛紛側目看去。

栗在庭從袖中掏出一本奏疏:“近日,我查閱宣大軍餉賬冊,發現了一樁懸案。”

“隆慶四年支出糧食超過一萬石,到了隆慶五年則支出約一萬五千石。然而,經過覈查,發現在隆慶五年隻有一萬一千石銷了賬,不知道剩下的四千石哪裏去了?”

“這就罷了,今年兵部竟然向我戶部要七萬一千三百餘石,數倍不止!”

他轉過身,直勾勾盯著楊博:“楊博楊尚書,不知道,宣大這是準備用到哪裏去?”

百官冇想到這廷議一日比一日精彩,這幾日慣有的馮保和高拱開撕不說。

如今又有人找晉黨麻煩,不知道是誰在渾水摸魚。

楊博突兀被找了麻煩,隻能謹慎答話:“這是宣大要求的開支,用於修理宣府鎮邊防。”

“兵部部議冇問題才走到戶部的,不是我楊某人自己的意思。”

“至於那四千石,或許也用於修繕邊防了。”

這話推得一乾二淨,應對得很是熟練。

按照慣例,涉及到邊防,這些言官也就該閉嘴了,總不能現在跑去宣大證實吧?

就算真是個倔驢子要去宣大,這一來一回,屁股早就擦乾淨了。

可惜,栗在庭是奉旨找茬。

手上的貨都是成國公給的庫存,那可太齊全了。

聞言不僅冇放過,反而,步步緊逼:“那倒是恰好,本官查賬時,正好找了上月剛回來的宣大巡按使。”

“兩邊一覈對,先前提出的修建防禦工事,竟然連一半都冇落到實處!”

“查出了過往的修建費用裏,全是虛報和濫用!”

不少官員已經開始交頭接耳。

來得這般充分,可不像是適逢其會。

栗在庭直視著楊博:“楊尚書,銀錢是你們兵部替王總督討的,用也是你們兵部監督的,現在出了事,楊尚書難道不知道嗎?”

“今年這七萬一千三百餘石,我戶部當不當給?”

朱翊鈞在屏風後饒有興致地看著馬前卒衝鋒。

這栗在庭,用起來還真順手。

忠君愛國不說,辦事還雷厲風行,一下就給楊博乾啞火了。

這案子可是他精挑細選的。

往大了說,就是鬆弛邊防,貪汙瀆職。

往小了說嘛,也就是個監管不力。

至少夠楊博應對一陣了。

栗在庭還在輸出:“楊尚書,是你們兵部自查自糾,給一個交代,還是我奏到兩宮那裏去?”

楊博隻覺得擦屁股心累。

他拱了拱手:“我下了朝便回兵部覈實。”

栗在庭搖了搖頭:“楊尚書既然是王總督的姻親,本官建議不妨避一避嫌。”

這就有些氣勢淩人了。

高拱也咂摸出一絲不對味,他征詢地看向葛守禮,這是正義的愣頭青,還是有問題?

葛守禮也不明所以,皺眉道:“栗在庭,就事論事,不要胡亂攀扯。”

話音剛落,刑科給事中張楚城突然插話:“總憲,我認為栗給事中說得在理。”

葛守禮疑惑朝張楚城看去。

張楚成也出列,看向楊博:“我這裏也有吏部侍郎張四維一事。”

“乃是張侍郎收受賄賂,安插鄉黨到我刑部,好巧不巧,安插那人也是楊尚書的親眷。”

“以本官愚見,有些親親朋朋的,還是避一避嫌好。”

朝臣與內廷不一樣。

一旦被彈劾,就要自己上奏陳詞,要麽力辯,要麽請致仕。

眼下二名給事中針對,立馬就讓楊博如芒在背。

他甚至不知道是誰在針對自己!

此時高拱不得不表態了,不能往結黨上發展,否則王崇古狗急跳牆,關門放狗怎麽辦。

如今內閣隻他一人在,可謂乾綱獨斷。

他看向栗在庭與張楚城:“豈能空口白話,庭後現將證據呈上。”

“楊尚書先回兵部瞭解一番,咱們議清楚了再說,別動不動就上奏。”

這話就是將楊博與張四維保了下來。

有什麽問題,自己回去擦屁股,別弄得一褲襠屎。

楊博當即表態:“我即刻回兵部整理案卷,回覆戶科。”

他冇說張四維安插他親戚這事,萬一符合流程呢?不符合的話,回去補一補手續嘛。

高拱點了點頭,示意楊博可以先行離開。

栗在庭與張楚城對視一眼,見好就收,退了下來。

做到這個份上,張四維和楊博至少也得疏乞罷免,已經夠了。

這事一結,葛守禮正要出列議事。

馮保眼尖,見這位左都禦史,一幅急不可耐的樣子,心下立刻就知道,又要有言官彈劾自己了。

他當然要搶這個主動權。

馮保也不含糊,搶先一步開口道:“方纔那位給事中說得在理,朝內親親朋朋之事,實在太過了。”

“這楊博、張四維的事,咱家不瞭解就不多說了。”

“倒是昨日奉旨辦事,竟然從某位禦史口中挖出了了不得的東西。”

“咱家不意,朝中竟然有大臣相互結黨!”

葛守禮兩度被人搶白,不由暗惱。

此時看到馮保在禦階上侃侃而談,不由更加氣鬱。

既然提到了禦史,他便不得不接話了:“馮大璫好生說話,我都察院風聞奏事,不要將誌同道合,誣成結黨。”

馮保看也不看葛守禮。

隻是朝著高拱道:“昨日禦史張守約供述,是有人授意門生故舊,攻訐咱家。”

“元輔,太後讓咱家問問你,有冇有要申辯的?”

高拱麵無表情:“馮大璫不妨直說,莫要彎彎繞繞,將本閣纏在裏麵。”

他自然不會去接馮保這話的。

結黨這事,上不得稱。

馮保笑了笑,朝慈寧宮方向拱了拱手:“兩宮、皇帝有諭。”

“給事中宋之韓,咆哮朝堂、殿前失儀,下內閣議罪。”

“禦史張守約,邀名賣直、指斥乘輿,理當貶道州通判,下內閣議論。”

“再有,以張涍、宋之韓、張守約三人供述,朝中竟有結黨之風,著內閣速速陳條說明。”

說罷,他朝著高拱指了指文華殿外。

開口道:“那張守約我給元輔請到內閣了,等內閣問完案,再將他與宋之韓一並送到都察院等著論罪便是。”

高拱冷眼看著馮保。

語氣生冷道:“這諭旨,內閣省得了,此事本閣自會陳條向兩宮太後以及聖上說明。”

“正好,馮大璫說道結黨。”

“本閣這裏,也有一樁要事,牽涉深廣,同樣是關涉言官們,竟然是我朝禦史、給事中彈劾同一人,內容也如出一轍。”

“諸位不妨一同分辨一番,這是結黨,還是大義國法驅使?”

他回頭朝職官點了點頭。

便有一名職官懷抱數十份奏疏,走上前來。

高拱下巴示意了一下,開口道:“內閣收了有禦史四十九人,給事中二十七人的奏疏,竟然是不約而同彈劾馮大璫。”

“諸位,議一議吧。”

七十餘名言官彈劾!

就連工部幾位不知情的技術官僚,都忍不住相顧駭然。

廷臣更是交頭接耳。

高拱說完就回了班首,閉口不言。

烈度就是這樣一點點升級的。

就是要靠著這日拱一卒,將朝臣們牢牢依附在自己周圍。

今日,言官能頂著李氏的壓力,彈劾馮保。

一旦成功,就是驚動天闕的聲勢。

屆時,他再呈上《新政所急五事疏》,請求廢了司禮監,就會有更多的人搖旗呐喊。

所謂蓄勢,就是這個道理。

禦史四十九人,給事中二十七人,這個規模,隻說近年,已經是僅次於世宗時的左順門案了。

當初世宗為了彈壓,隻能出動錦衣衛杖殺朝臣,如今李氏和馮保能怎麽辦?

他倒想看看,李氏和東廠的人,有冇有世宗的底蘊和手腕。

想到這裏,高拱再度環顧群臣。

又抬頭迎上馮保的視線,毫不示弱地逼視過去。

兩人眼神刀光劍影,幾乎在庭上擦出火花來。

便在此時,出乎所有人意料。

禦階之上那道屏風,突然被撤了開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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